非洲菫

最近這陣子，浣熊小姐與白熊先生的家人都出了一點事，這也讓我們的心情都變得比較沉重。

幸好，浣熊小姐這邊的情況已經好多了。浣熊媽原本覺得半邊身體麻麻的，住院治療兩三天後已經無大礙，目前一切正常；浣熊爸則是跑榮總做了好幾次身體檢查，原本已經做好要開刀的最壞打算，但上次檢查的結果卻顯示沒什麼問題，或許以後只要多注意飲食，健康應該就會改善的；浣熊阿公先前也因為身體不適住院，過幾天就出院了（在醫院裡還堅持要拿放大鏡看報紙XD），現在看來食慾不錯，睡眠品質也維持在一定的水準，能吃能睡就是福啦！

不過，白熊先生這邊就不是這麼幸運了。白熊先生的外公與爺爺相繼病倒住院，外公在新店耕莘醫院，爺爺則是在仁愛醫院，每天下班後，白熊先生就跟著家人兩頭跑，臉上幾乎沒了笑容，嘆氣聲取代了笑聲；而我下班後也偶爾會去醫院探病，跟著白熊先生一塊兒偷偷拭淚。

大概是上週吧，外公身體情況好轉，終於出院回家休養了，不過爺爺已經是膽管癌末期（腫瘤很大，但是之前健康檢查竟然完全沒發現！），日前陷入深度昏迷，目前應該是採取安寧療護，在不要帶給他更多痛苦的前提下，讓他安心平靜地走；原本計畫好要與白熊先生一起去墾丁玩個兩三天的，碰到這種事也只能取消，畢竟未來這幾天都有可能會臨時產生變數，不管怎麼說，身為長孫的白熊先生隨侍在側，這也是應該的。

爺爺是軍人出身，打過八年抗戰，後來來到舉目無親的台灣，就此落地生根。白熊先生在爺爺住院後寫了一小段文字，我看到時也跟著哭了。

那個負傷的副師長在幾年後到了台北的松江路，
過幾年又搬到了草屯。
他也當過一陣子白犬守備隊的指揮官。
後來因為白目地嗆蔣經國，所以被拔階還坐了牢。
多年後他當了爺爺，他的大孫子像他一樣愛吃甜食。
他會買竹山的蜜地瓜回來給孫子吃。
又過了很久，他所有的朋友都死光了，
只剩一個當年的傳令兵還會給兒女扶著從新竹來看他，後來也沒來了。
他每天會燉鍋湯，沒事會滷鍋肉。除了吃的之外，
他的孫輩其實不太清楚他還喜歡什麼，以前做過什麼。反正他也不太有興趣講。
某天他渾然忘記自己在爐子上有鍋湯就出門，被鄰居發現，
從此大家就不准他再下廚了。
他的孫子才極懊悔自己不會做菜，沒能跟他學他得意的粉蒸排骨跟紅燒蹄膀。
入院前兩天他才坐上了輪椅，他的兒子、孫子跟外傭推著他，
在中正紀念堂曬太陽。
看見展廳裡的陸官校旗時他也沒什麼反應，但那是個不錯的上午。




白熊先生的心情一直都不好，浣熊小姐也連帶受到影響。雖然白熊先生對我說過幾次，說謝謝我陪伴他，但我認為，這本來就是應該的、沒什麼，我感到難過的只是我的陪伴與關心就像陷入無止盡的負面情緒黑洞，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，這實在讓人非常無力。

身邊這麼親近的人正在難過、在痛苦著，自己的情緒怎麼可能不被波及呢？這陣子，白熊先生總是一直在嘆氣，臉上就算有笑容也是一閃即逝；原本說好了一起去二輪電影院看「潛水鐘與蝴蝶」，後來也沒去，只有浣熊小姐堅持自己一個人還是要去看；吃到好吃的東西，白熊先生似乎也沒了以往的興致，反而在餐桌上又講起了以前家裡的一些故事與回憶，坐在對面的浣熊小姐聽著聽著也跟著低落起來，吃飯好像在吃草……我為那些應該很好吃的食物感到遺憾與抱歉。

所以，我想跟誠實地跟白熊先生說：「我真的一點都快樂不起來。」

我知道你心上記掛著爺爺，也知道兩人之間應該要互相體諒，我願意隨時出借肩膀讓你靠，你若想要哭我願意陪著你掉眼淚，你需要溫暖時我的雙臂永遠為你敞開……這些我都懂啊！可是，明明是兩個人好不容易能夠獨處的時候，能不能也請你分一點正面的情緒能量給我呢？我願意當個情緒處理機，吸收你的負面能量，但這並不代表我有能力完完全全地把這些東西都照單全收。

我們同年，我們都有各自的壓力，而根據過去的幾次經驗，我知道就連這麼懂我的你也無法覺察、承受我的所有情緒；所以，能不能不要用這麼高的標準來要求我，認為我應該要冰雪聰明地察知你的所有細微情緒波動與反應，然後完完整整地承擔起兩人份的憂傷、遺憾、後悔與沮喪？我願意盡一切努力來負載這一切，但是我很抱歉，我真的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勇敢強壯。

記得幾天前問你，覺得我像哪一種花？你說想到了好幾種，但是得找出最像的。我很高興你沒有忘記這件事，隔天碰面時你就給我答案了——非洲菫。我問你原因，你回答，因為非洲菫嬌小、可愛、漂亮，就像我一樣，而且很強壯。

強壯沒什麼不好，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個獨立、堅強、勇敢、強壯的人，即使只有自己一個，也能夠好好地活著，過著快樂、自由、有品質的生活；但是再怎麼強壯，也會有挫折、受傷、需要撫慰的時刻，因為強壯並不代表壓不垮、打不倒啊！兩人份的負面情緒，或許現在的我還沒有辦法完全擔在肩上，我已經疲倦了，難道你看不出來嗎？

而這也是在我們交往的第四十個月當天晚上，我之所以會那樣對你說的原因。我希望在未來必須分隔兩地的一年裡，我們都能各自變得更強壯、更勇敢、更堅定，因為沒有對方在身邊扶持、陪伴與安慰，這樣的日子一定更不好過；因此，唯有讓自己堅強，才可以讓對方放心，然後期待著我們都能變成一個更好更好的人，未來將會更值得對方的信賴與託付。

浣熊小姐想要說，無論各方面，這陣子的白熊先生都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，但是請你振作起來！當只有一方在給予、在包容的時候，其實是很辛苦的，願意這樣接納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情緒，那是因為我愛你。你知道嗎？非洲菫的花語是「關懷我吧」，所以請把我牢牢地放在你的心上，那麼，我將願意做屬於你的嬌小、可愛、漂亮而又強壯的非洲菫。